麻袋的麻绳被青苔缠得发绿时,陈小刀正蹲在糖画摊前,看老艺人给糖兔子点睛。
红糖浆在青石板上凝出透亮的圆眼,老艺人用竹签一挑,兔子就活了似的——耳朵颤了颤,像要从石板上跳下来。“这兔子比上次的精神,”老艺人把糖画递给他,“给你家雪球当替身,省得它总偷舔你的糖。”
雪球从麻袋口探出头,鼻尖差点撞到糖兔子的耳朵。兔子最近迷上了藏零食,昨天把王婶给的麦芽糖塞进土豆堆里,结果被灵鼠叼走半块,现在正用前爪扒着麻袋绳,小胡子抖得像筛糠——显然是怕新糖画又被偷。
“藏好。”陈小刀把糖画塞进雪球怀里,摸了摸麻袋里的新土豆。王婶刚从菜地里挖的,带着湿润的黑泥,每颗都圆滚滚的,像被灵泉水泡过的鹅卵石。他往酱油铺走时,麻袋撞在梧桐树干上,土豆滚了滚,把青苔从绳结里晃了出来。
青苔的鳞片沾着点泥土,尾巴尖的云锦缠在麻袋绳上,突然对着集市入口的方向绷紧。蛇对着飘来的仙雾吐了吐信子,又嫌弃地往土豆堆里缩了缩——仙袍被风吹得“哗啦”响,比张屠户劈柴的斧头声还吵,哪有柴火堆的暖烟舒服。
“小灵兔这般有灵性,”领头的仙人注意到雪球怀里的糖画,玉如意往空中一点,仙雾凝成朵小莲花,“随我等去仙界,可得长生,还能日日尝仙果。”
雪球突然把糖画往陈小刀手里塞,小爪子在麻袋里扒拉半天,掏出块黏糊糊的麦芽糖——是昨天没被灵鼠叼走的半块,糖霜沾着土豆泥,像块裹了泥的黄玉。兔子把麦芽糖往陈小刀掌心按,“吱吱”叫得急切,小眼睛瞪得溜圆,像是在说“凡间的糖比仙果甜十倍”。
青苔顺着麻袋绳窜下来,尾巴尖的云锦扫过仙人的仙袍下摆。仙袍上的云纹被风吹得翻卷,像浪头似的拍过来,蛇突然对着仙袍吐信子——不是生气,是嫌那云纹晃眼,还不如柴火堆的火星子安稳,至少火星不会追着人跑。
“你看,连蛇都嫌你们吵。”陈小刀把麦芽糖塞回雪球嘴里,摸了摸青苔的头。蛇立刻用身体缠住他的手腕,尾巴尖勾住麻袋绳,像是在说“快走,别跟这些晃眼的家伙浪费时间”。
领头仙人的仙袍被风掀起时,露出了里面的素色里衣。
“吾等仙袍乃云锦所织,”他大概是看出了陈小刀的嫌弃,捋着胡须解释,“轻如鸿毛,暖胜灵狐裘——”话没说完,就被雪球的动作打断了。
兔子突然叼着麦芽糖,往麻袋里钻,小身子在土豆堆里拱来拱去,把自己埋成个圆滚滚的土包。最上面的那颗土豆滚下来,正好压在它的尾巴上,绒毛沾着的泥土簌簌往下掉,像座会动的小土山。
“这兔子……”仙人的玉如意差点掉在地上,“竟愿埋在凡尘泥土里,也不愿随吾等去仙界?”
“它上周在柴火堆里打盹,被火星烫了耳朵,”陈小刀笑着把雪球从土豆堆里扒出来,兔子的绒毛沾着土,却把麦芽糖护得紧紧的,“现在觉得,带着土的土豆堆比仙云软。”
穿红袄的小姑娘突然从人群里挤出来,手里举着个泥捏的兔子:“给神仙!这个也会埋土豆!”泥兔子的耳朵上还插着根狗尾巴草,被她往仙人手里塞,“比你的莲花好看,不会被风吹散。”
青苔突然对着仙鹤的方向窜过去。
梧桐树上的丹顶鹤正歪着头,盯着雪球嘴边的麦芽糖,喙尖滴下的口水落在青石板上,洇出小小的湿痕。青苔用尾巴卷住仙鹤的脚爪,往麻袋的方向拖——蛇大概是想让仙鹤尝尝土豆泥裹麦芽糖,比仙界的灵芝碎好吃。
仙鹤突然从树上飞下来,用喙尖碰了碰雪球嘴边的糖渣。糖霜在喙上化开时,它突然对着土豆堆“唳”了一声,翅膀掀起的风把麻袋吹得晃了晃,滚出颗小土豆。仙鹤立刻用脚爪把土豆勾到身前,用喙尖啄了啄——没敢下嘴,却把土豆往陈小刀脚边推,像是在讨糖。
“连仙鹤都知道凡间的好。”张屠户扛着劈柴路过,斧头往地上一搁,震得土豆滚了滚,“陈小哥,我那锅土豆炖肘子快好了,让这仙鹤也尝尝?灵猪肉的油渗进土豆里,香得能让神仙下凡。”
仙人的仙雾被肉香冲得淡了些。领头的仙人看着仙鹤用脚爪扒拉土豆,突然叹了口气:“吾等原以为仙凡有别,却不知凡尘烟火,竟比仙露更能留住灵物。”
雪球把自己埋进土豆堆时,麦芽糖从嘴角掉了出来。
兔子的绒毛沾着泥土,只露出对黑葡萄似的眼睛,盯着仙人手里的仙果——那果子泛着淡金光,却没麦芽糖的甜香,连路过的野狗都没回头。青苔缠在麻袋口的绳结上,尾巴尖的云锦扫过雪球露在外面的耳朵,把沾着的仙雾扫掉,像是在给兔子挡“没用的仙气”。
“道友看,”陈小刀把掉出来的麦芽糖捡起来,在手里搓成小糖球,“它连长生都不要,就爱这口甜。”他把糖球塞进雪球嘴里,兔子立刻用土豆把脸埋得更严实,只露出两只抖动的耳朵尖。
穿红袄的小姑娘蹲在麻袋旁,用树枝给雪球画了个圈:“这是保护圈,神仙不能进来。”她把刚摘的野菊花插在麻袋绳上,“香香的,比仙雾好闻。”
王婶拎着菜篮挤进来,看到雪球的样子直笑:“这兔子精得很,知道土豆堆比仙云软。”她往陈小刀手里塞了把灵葱花,“炖土豆时放,香得能让你家雪球从土豆堆里爬出来。”
仙人的玉如意在掌心转了三圈,终于停了。
领头的仙人看着埋在土豆堆里的雪球,看着叼着仙鹤脚爪的青苔,突然对着陈小刀拱手:“既如此,吾等三日后来送酱油——李伯说要加三倍灵椒,还让吾等带两斤凡间的灵玉米,说是烤着吃最香。”
“记得让仙鹤也来。”陈小刀摸了摸麻袋里的雪球,兔子在土豆堆里蹭了蹭,把沾着泥土的绒毛蹭在他手背上,“它能帮你们叼玉米,比仙童还管用。”
仙鹤突然对着陈小刀叫了两声,用喙尖把刚才勾到的小土豆往他手里送——像是在说“三日后见,记得留糖”。青苔立刻用尾巴卷住土豆,往麻袋里拖,还不忘用头蹭了蹭仙鹤的脚爪,像是在订下“零食交换协议”。
往酱油铺走时,雪球终于从土豆堆里钻了出来。
兔子的绒毛沾着泥土,却叼着颗小土豆,往仙鹤飞远的方向送了送,才钻回陈小刀怀里。青苔缠在他的手腕上,尾巴尖的云锦沾着点麦芽糖,对着集市的方向吐信子——那里飘来张屠户家炖肉的香,比任何仙乐都让人踏实。
李伯的酱油坛已经放在门口,封坛的红布上用炭笔写着“加灵椒”。陈小刀把新土豆放进坛边的竹筐,突然觉得丹田的金丹转得格外稳——不是被仙雾催的,是被土豆的泥土香、麦芽糖的甜、村民的笑声裹着,像颗刚在柴火堆里煨熟的金土豆,暖得能焐热指尖。
“陈小哥,”老艺人收拾糖画摊时喊他,“明天给你做个糖土豆,比兔子还圆。”
陈小刀抱着雪球往回走,麻袋撞在梧桐树上,土豆滚了滚,把青苔的尾巴晃得扫来扫去。他突然觉得,不用飞升也挺好。
至少雪球能在土豆堆里藏麦芽糖,青苔能在柴火堆旁晒太阳,他能蹲在灶台前,等一锅炖得酥烂的土豆肘子——这些比任何“无上大道”都实在。
至于三日后仙人会不会带着酱油和玉米来,雪球会不会从土豆堆里爬出来蹭仙童的零食,甚至仙鹤会不会偷偷叼走张屠户的灵猪肉——
陈小刀摸了摸怀里雪球的绒毛,泥土混着麦芽糖的甜,在指尖化开。
以后的事,以后再说。
现在最重要的是——
土豆堆真软,麦芽糖真甜,野菊花真香,还有……李伯的新酱油,得赶紧回家炖上,不然雪球该把土豆啃光了。
这就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