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清棠的指尖在收养证明的落款处停顿了三秒。
月光透过纱帘斜斜切进来,将“沈明远”三个字的墨痕照得发颤——和前世认亲宴上那个大笔一挥签下“沈氏集团认亲协议”的签名,连笔锋的弧度都分毫不差。
相机包的旧皮面蹭着她手背,带着股陈年老木的霉味。
她忽然想起前世苏若雪跪在沈明远脚边哭的样子:“姐姐不是故意偷祖母的翡翠镯,是我太想和她亲近......”那时她还天真地以为,这对母女只是被血缘迷了眼,直到雨夜被车撞飞前的最后一刻,她听见苏若雪在电话里冷笑:“妈,那个野种终于死了,现在整个沈家都是我的。”
“野种?”沈清棠低笑一声,指腹重重碾过收养证明的日期。
纸张脆得像要碎在她掌心里,上面赫然写着“1999年3月15日”——而苏若雪的身份证上,出生日期是“1999年2月28日”。
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起,傅景行的消息跳出来:“明天早上给你带虾饺,要虾多的那种。”她盯着跳动的对话框看了两秒,突然翻身下床,赤脚踩在地毯上的触感让她清醒不少。
凌晨两点十七分,李律师的电话只响了三声就被接起。“沈小姐?”那边传来翻文件的窸窣声,“您说。”
“去查市立医院一九九九年二月的出生档案。”沈清棠把收养证明摊在书桌上,台灯暖黄的光裹住纸角的毛边,“重点查苏若雪的出生记录。”她顿了顿,声音突然冷下来,“如果有涂改痕迹......拍下来。”
李律师应下的瞬间,她听见那边传来妻子的抱怨声,接着是轻手轻脚关门的动静。“我现在就去。”他说,“医院档案室有24小时值班,但老护士长林阿姨......她从前给沈夫人接过生。”
沈清棠捏着收养证明的手紧了紧。
前世她被赶出沈家时,林阿姨曾在医院走廊追着她喊:“清清,当年的事......”话没说完就被林婉如的司机拽走。
后来她才知道,林阿姨当天就被调去了后勤科,再没碰过档案。
天刚蒙蒙亮时,李律师的电话打了回来。“沈小姐,您来医院一趟。”他的声音压得很低,“林阿姨说,苏小姐的出生登记表被改过。”
市立医院的档案室在地下一层,霉味混着消毒水的气味刺得人鼻子发酸。
林阿姨的白大褂洗得泛白,她正弓着背翻一本蓝皮档案册,老花镜滑到鼻尖,手指在某一页停住:“这页的字不是我写的。”她抬头时,眼角的皱纹里泛着水光,“当年林婉如生产那天,我是值班护士长。
她根本没生过孩子。“
沈清棠凑近看那页纸。
原本的“产妇姓名:林婉如”被划掉,改成“苏若雪生母:周某某”;接生医生的签名从“张淑芬”变成了“王建国”,墨迹明显深了一圈;最下面的婴儿脚印处,原本的红色印泥被酒精擦过,模糊的痕迹里能看出两个重叠的小脚丫——一个大些,一个小得像刚足月的早产儿。
“当年有户人家丢了孩子。”林阿姨颤巍巍摸出个塑料封套,里面是张泛黄的寻婴启事,“三月初的晚上,有对夫妻抱着襁褓来医院,说孩子发烧要打针。
后来护士去查房,人没了,孩子也没了。“她指了指档案册上被修改的日期,”苏若雪的出生证明,登记的是二月二十八日......可那天林婉如根本没来过医院。“
沈清棠的指甲掐进掌心。
前世苏若雪总说自己是“沈家从小疼到大的明珠”,原来这颗明珠,是偷来的。
下午三点,她坐在傅景行公寓的落地窗前,将复印件摊了一桌。
阳光穿过玻璃落在“收养证明”四个字上,把沈明远的签名晒得发白。
手机屏幕突然亮起,是沈宅管家老周发来的消息:“小姐,老爷问您今晚回不回家用饭。”
她盯着消息看了三秒,指尖在屏幕上快速跳动。
家族群的提示音在五分钟后响起——
“明天下午三点,家庭会议。”
发送键按下的瞬间,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卷起一片,打着旋儿撞在玻璃上。
沈清棠望着那片叶子,忽然笑了。
前世她在雨夜里被车撞飞时,也是这样的风,卷着梧桐叶拍在她脸上。
这次,她要让所有推她进雨夜的人,都站在太阳底下,把偷来的东西,一件一件还回来。
当晚九点,林婉如正对着梳妆台补妆,手机在丝绒手包里震动得发烫。
家族群的提示音像根细针,扎得她耳垂上的珍珠耳钉都跟着颤。
“明天下午三点,家庭会议。”
屏幕蓝光映得她脸色发青,涂到一半的口红在唇峰处洇开,像道渗血的伤口。
手机“啪嗒”掉在大理石台面,震得香水瓶东倒西歪,玫瑰香混着金属冷味直往鼻腔里钻。
她弯腰去捡,指甲缝里的碎钻刮过镜面,划出刺耳的声响——那是沈明远三十周年结婚纪念日送的礼物,此刻倒像在替她刮骨。
“苏若雪!”她手指几乎要把通话键按穿,电话响到第四声才被接起,背景音里有瓷器碎裂的脆响,“妈?”苏若雪的声音带着鼻音,像刚哭过。
林婉如深吸一口气,喉结上下滚动两下。
梳妆镜里的自己眼尾细纹堆成网,哪还有当年“沈家二少奶奶”的光鲜?
她扯了扯真丝睡裙的领口,强迫声音放软:“阿雪,清棠那丫头又闹幺蛾子。你记着,你是我十月怀胎生的,户口本上写得清楚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片刻,传来抽纸巾的动静。
“可……她查了医院档案。”苏若雪的声音发颤,“昨天李律师去了市立医院,林阿姨……”
“住口!”林婉如突然拔高声音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,像极了二十年前产房外的风声。
那时她摸着平坦的小腹,听护士说“孩子没保住”,转头就看见保温箱里皱巴巴的小婴儿——周倩的私生女,被生母遗弃在医院的早产儿。
她咬着牙在收养证明上按了手印,把出生日期往前挪了一个月。
“你是沈家养了十八年的女儿,”她压着嗓子,“就算清棠查出什么,沈明远也不会轻易……不会……”
话没说完,电话里传来“嘟”的忙音。
林婉如盯着黑屏的手机,忽然抓起水晶镇纸砸向梳妆台。
玻璃碎片溅到真丝床幔上,有一片扎进手背,血珠顺着腕骨滚进翡翠镯子的缝隙——那是沈老太太临终前给“亲孙女”的遗物,此刻倒像在替苏若雪哭。
次日午后三点,沈家主厅的水晶吊灯把光线切得细碎。
沈清棠提前半小时到场,将牛皮纸袋在红木长桌上摊开。
文件边缘被她昨晚翻得卷了毛边,“收养证明”“出生档案”几个字在暖光下泛着冷意。
她摸了摸颈间的银链——那是前世车祸时断裂的,重生后她在废墟里翻了三天找回来的,此刻贴着皮肤,像块烧红的铁。
沈明远最先到。
他西装笔挺,却掩不住眼底的青黑,茶盏在他掌心转了三圈,瓷盖“咔”地磕出条细纹。
林婉如挽着苏若雪进门时,后者眼眶肿得像两颗桃子,耳坠却故意选了沈老太太送的翡翠耳钉,绿得扎眼。
“清棠,”沈明远放下茶盏,声音里带着长辈的威严,“你要开什么会?”
沈清棠没接话。
她抽出收养证明拍在桌上,纸张与木面碰撞的脆响让苏若雪猛地缩了下肩膀。
“这是一九九九年三月十五日的收养协议,甲方沈明远,乙方市立儿童福利院。”她指尖划过签名,“而苏小姐的身份证上,生日是二月二十八日。”
林婉如的手指抠进沙发扶手,真丝面料被扯出几道白痕。
“你什么意思?”她强撑着笑,“当年为了给阿雪上户口,改小生日很正常——”
“正常?”沈清棠打断她,抽出第二份文件。
泛黄的出生档案上,“产妇林婉如”的名字被划得几乎看不清,“市立医院一九九九年二月的接生记录显示,林女士当天根本没进产房。”她又推过一张对比图,“这是苏小姐的婴儿脚印存档,上面有两层重叠的印子——一层是足月儿的,一层是早产儿的。”
苏若雪突然站起来,翡翠耳钉撞在下巴上。
“你伪造证据!”她嗓音发尖,“我是妈妈生的,奶奶还说我生下来就带着沈家的福相——”
“福相?”沈清棠打开手机,录音里传来林阿姨苍老的声音:“林婉如生产那天我当值,她宫口都没开全就被推进VIP病房,后来抱出来的孩子根本不是她生的。听护士说,是个被生母遗弃的女婴……”
“够了!”林婉如猛地站起来,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。
她胸口剧烈起伏,金镯子撞在桌沿上,“当年……当年是为了保护阿雪!她生母未婚先孕,我们沈家要脸——”
“要脸?”沈清棠冷笑,“所以偷了别人的出生记录,让真千金在乡下长到十八岁?”她盯着沈明远,后者正盯着收养协议上自己的签名,喉结动了动,“爸,您当年签这份协议时,知道林阿姨被调去后勤科吗?知道苏小姐的生母后来……”
“清棠!”沈明远突然打断她,声音哑得像砂纸。
他抬头看向林婉如,目光里的温度比窗外的秋风还冷,“当年到底怎么回事?”
林婉如的脸瞬间煞白。
她想抓苏若雪的手,却被后者猛地甩开。
苏若雪后退两步,撞翻了茶几上的青瓷花瓶,水声混着碎片落地的脆响里,沈清棠按下另一段录音——
“当年那个女人来医院生孩子……”林阿姨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,带着老辈人特有的笃定,“我记得清楚,她抱着个蓝布包,说孩子叫……”
“关掉!”林婉如尖叫着扑过来。
沈清棠指尖在暂停键上顿住,抬眼看向她发红的眼眶。
阳光透过打碎的花瓶水痕,在她脸上割出无数亮片,像极了前世雨夜里那片拍在她脸上的梧桐叶。
“不急,”她勾了勾唇,把手机收进包里,“剩下的,下次再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