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:灼热的指针与冰冷的铁轨(1 / 1)

那手机铃声,并不存在于这片潮湿的、属于狩云市的空气里。

它是一个纯粹的、来自“内部”的信号。

就如同那圣洁的歌声,那“哒哒”作响的机器,这串由电子合成的、带着明显时代印记的流行乐旋律,正以一种不容置喙的、暴力的方式,直接在他的大脑皮层之上进行着“播放”。

【“Never seen a bluer sky,Yeah I can feel it reaching out and moving closer……”】

伴随着这熟悉的、本不应出现在此处的旋律,周围的一切,都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,分崩离析。

那片被烧毁的、属于“现在”的废墟,如同被投入了强酸的旧照片,其轮廓和色彩正迅速地溶解、褪去。倾颓的焦黑梁柱,化作了扭曲的、不规则的阴影;疯长的野草,变成了模糊的、流动的绿色光斑;天空中飘落的细雨,其冰冷的触感从他的皮肤上消失了。

取而代之的,是热。

一种令人窒息的、粘稠的、无孔不入的热。

刺耳的、如同无数只金属蝗虫在同时振翅的蝉鸣,如同潮水般,从四面八方涌来,瞬间淹没了他的听觉。恼人的、毫无遮拦的、属于盛夏正午的日晒,像无数根烧红的针,刺痛着他的眼睑。

他的身体,仿佛被硬生生塞进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时空容器里。

他能感觉到,自己正躺在某种柔软而温热的平面上。身下的触感,不再是湿滑的泥土和硌人的碎石,而是……某种织物的、混合着汗水和阳光曝晒后味道的触感。是榻榻米。

那枚被他紧紧攥在手心的、滚烫的、沾满了泥土的银制书签,其坚硬的物理实体,也仿佛在迅速地融化、消失。

“……好热。”

一个沙哑的、带着浓重睡意的、属于少年人的声音,从他自己的喉咙里挤了出来。

一股强烈的、翻江倒海般的呕吐感,如同突然决堤倾泻的洪流,猛地冲上他的食道,压迫着他,让他几近窒息。

他猛地睁开了眼睛。

首先映入眼帘的,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、有着木质纹理的天花板。一道道刺目的阳光,正从半敞开的窗户里挤进来,在空气中那些飞舞的、细小的尘埃上,投射出一条条清晰可见的光路。

屋子里的一切,都仿佛被这酷热蒸腾得有些不真实。

那段闯入他脑海的手机铃声,在响了几声之后,停歇了。

取而代之的,是另一阵同样属于“现在”这个时空的、物理的震动声。

他循着声音,有些艰难地,在自己身旁的枕边,摸到了一个正在震动的、有些发烫的塑料外壳。

一部……老式的翻盖手机。

他几乎是凭借着肌肉记忆,将手机举到了眼前。屏幕上,来电显示,是一串他从未见过的号码。

【未知号码】

他下意识地按下了接听键。

“……”

电话那头,没有任何声音。只有一片仿佛来自深渊的、死寂的沉默。

约莫过了有六、七秒,甲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,他用那严重缺水的、沙哑的、属于少年的嗓音,谨慎地问道:“请问……哪位?”

“啪——”

回应他的,是听筒里传来的、一声短促而利落的、属于老式座机被粗暴挂断的、清脆的声响。

这通如同恶作剧般的、莫名其妙的电话,让甲野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。然而,就在他准备将手机从耳边拿开时,他的视线,却如同被磁石吸住的铁屑般,死死地定格在了手机的锁屏界面上。

更准确地说,是定格在了那个显示着时间的时钟之下,那一列由阿拉伯数字和汉字共同组成的、小小的日期上。

【2014年 7月 19日】

嗡——

仿佛有一只巨大的黄蜂,在他的颅腔内部,开始了疯狂的、无休止的振翅。

周围空气中那恼人的蝉鸣、粘稠的热浪、刺眼的日光……所有的一切,都仿佛在这一刻,被这行小小的日期所吸了进去,变成了一种令人耳鸣的、巨大的、空洞的嗡响。

迷迷蒙蒙中,他感觉自己好像还在做梦。

一个嵌套在另一个梦里的、更加荒诞不经的梦。

梦?

他呆坐在那张散发着草席和汗水味道的榻榻米上,不知道过了多久。时间的感觉,似乎已经从他的感知系统里,被彻底剥离了出去。

他恍惚着,像是提线木偶般,有些蹒跚地,从地上站了起来,走进了一旁的盥洗室。

他呢喃着,仿佛在执行某个古老的、被遗忘了的仪式般,拧开了水龙头。

然而,从那根被东京盛夏的骄阳炙烤过的、滚烫灼手的自来水管道里,涌出的,并不是他所期待的、能让他清醒过来的冰冷。

而是一股同样带着湿热困乏的、温吞的、属于正午的水流。

他放弃了用它来清醒的企图,只是将整个脑袋,深深地埋进了那个小小的、白色的洗手池里。任由那温热的水,压着他散乱的头发,淌过他的脸颊,滴落在陶瓷的表面。

“2014年……2014年……怎么可能……”

“我应该在……在狩云。在什么房子的废墟里……”

“我应该在什么时间?”

他猛地抬起头,看向盥洗室那面被水汽蒸腾得有些模糊的镜子。

镜子里,映出了一张脸。

一张……他既熟悉,又感到无比恐惧的脸。

那是他十七岁的模样。清瘦,轮廓尚且带着少年人的柔和,下巴上甚至还没有长出需要每日打理的胡茬。

但是,在那双属于十七岁少年的、清澈的眼眸深处,却倒映着一个三十多岁的、经历了无法想象的事件、灵魂几乎要被压垮的、疲惫不堪的男人的影子。

那一刻,空气中那聒噪的、令人烦躁的嗡鸣声,刹那间,消弭了。

整个世界,仿佛都随着镜子里那个少年的倒影,一同陷入了绝对的、死寂的沉默之中。

这个世界,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异常的?

还是一直以来,它就是如此的异常,只是盲目的、自以为是的我,直到今天,方才第一次,被迫睁开了眼睛,看清了它那光怪陆离的、毫无逻辑的真实面貌?

我不由得会发出这样的疑问:

我,是不是真的“存在”于这个世界?

自2014年7月19日这一天伊始的,“未来”那漫长的、充满了迷雾与追寻的十五年“往昔”,就如同一场过于逼真、过于漫长的酣梦。当我在这个炎热的午后“醒来”之后,那场梦的每一个细节,都在以一种不可抗拒的速度,变得越来越浑浊,越来越暧昧不明,越来越像一场……由我自己惊人的想象力,所凭空杜撰出来的、宏大的幻觉。

世态,似乎正在用一种冷酷的方式告诉我:甲野,你只是在白日做梦。你在梦里,与一个不存在的地方,和一个不存在的人,进行了一场长达十五年的、空虚的文字书信交流。

……但是。

但是啊。

只有这间,我刚刚搬进来的、属于母亲在汤岛的旧居。这间临着無縁坂,从窗户望出去,能隐约看到不忍池那片朦胧水光的书房……

只有这里,好像是我记忆中,那个我所熟悉、所安心的、十五年后的模样。

虽然我从未变过这里。

而现在,我正坐在这里,用一个十七岁少年的手,在一张崭新的稿纸上,写下这段……不知是该被称为“回忆录”,还是“妄想症患者自述”的,自言自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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